[轉]漪姐

(原貼於[我從不知道哪裡來] http://mypaper.pchome.com.tw/snails/post/1234725841)


我從沒直接當著她的面叫她漪姐,但我知道她的學生都這麼稱呼她。我對她最多的稱謂是「老師」,其次則是直接喚著「時漪」,就像是在與隔壁的大姐姐對話一般;而我,實際上也從未在課堂中被她教過。

三日當天下午,那時候正準備進行劇展的最後一次彩排,我突然接到一通簡訊,裡面寫著:「漪姐於二十九日病逝榮總,十四日出殯」。我驚呼了一聲,其餘什麼話都說不出口,腦海中不斷反覆的想:「怎麼會?怎麼會?」

第一次見到漪姐,是高一暑假的返校打掃,那時候我只覺得,這個老師好年輕、好漂亮,但和她的接觸也僅止於那一次。真正認識漪姐是到了高二上,她是衛生組長,我則是學校的衛生糾察;漪姐算我的頂頭上司,也因此與她有了接觸。那時候衛生糾察都是菜鳥,都是由學長姊帶去實習。然而親切的漪姐對於我們這些菜鳥的各種問題,總是不厭其煩的回答,不會只叫我們去問學長姊。

坐在北歸的客運上,心中不再是急於回家的喜悅,反而被深深的感傷取代,明白這一趟回去,將會看到許多久不見的同學和老師。但我一點,都不願意是因為這樣的原因,讓久違的大家重逢。客運九點抵達台北車站,走往捷運車站的路上,我打了電話給高中同學Z:

「我到台北了,星期天是怎麼樣?」
「八點半開始,在榮總。」 

已經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,看到漪姐就會習慣性的聊上幾句,甚至長聊。大多時後都是我和漪姐講些有的沒的,而漪姐除了傾聽之外,總會適時的給予我意見,特別在感情方面。現在回想,在漪姐眼裡,我那時後自以為的感情煩惱都十分的微不足道,甚至是有點笨的,但是漪姐卻從沒有因此拒絕聆聽我幼稚的言語,反而很認真的給予我方向,指導我該怎麼做、怎麼處理。漪姐從沒有對我疾言厲色,唯一一次說的重話,也僅僅在我大學之後跟他聊到,我總是重複上演的感情問題,漪姐認真的提醒我:「那有沒有想過也許問題是出在你身上呢?」僅僅那一次,漪姐直接點出了我的不是。

星期天早上八點我抵達會場,場上已經坐滿了人,裡頭正充斥著佛經聲。會場門口擺了一張漪姐的照片,模糊而朦朧,但笑容還是依舊。Z帶著我找了位子坐下,似乎是發了一會兒的呆,腦海中一時,無法思考。聽著師父輕聲的說著:「時漪居士,請安心的走吧!」眼淚就緩緩的落下了。

高中畢業之後,只和漪姐通過一次電話。那時候聽說他將要出國唸書,想要在漪姐臨走前再一起吃一頓飯,但被漪姐婉拒,因為時間抽不出來。那時候漪姐還笑著對我說:「反正還有E MAIL,等我回來,也可以再一起吃飯呀!」我也就笑著回答:「那老師你就欠我一頓飯囉!」

「某某單位處長代表暨同仁靈前致意」、「松山高中校長林石得暨同仁代表靈前致意」、「師範大學87屆同學靈前致意」、「中正高中123班畢業生靈前致意」一批又一批的人群,進來了又出去,有長官、有學校老師還有哭紅雙眼的學弟妹。我坐在位子上,直等到最後,和剩下尚未致意的落單眾人,一併與漪姐致意。「獻花、獻鮮果、一鞠躬、二鞠躬、三鞠躬......」

那通電話之後,我再聽到漪姐的消息,就是他罹患血癌,回國接受化療。初聽到這個消息,第一個念頭就是要回台北探望漪姐,同時打了電話給Z。和Z認識是機緣湊巧,卻沒料到原來漪姐曾經是他的導師,「漪姐」是他們班對他的特別稱呼。我、Z和漪姐的感情十分特別,也因為漪姐的關係,我得以有機會認識Z這麼一個特別的人。

「大聲稱頌【阿彌陀佛】,送時漪最後一程吧!」主持法事的師父說著。棺蓋上了,靈堂前的相片拿下了,我們站在走道了兩側,雙手合十,嘴裡低聲頌著阿彌陀佛。漪姐的相片被捧在他的妹妹手上,慢慢的從我面前走過。「我的時漪......,我的時漪......。」在一遍佛聲飄揚的聲音中,我獨獨只聽見,漪姐的母親,那萬般不捨的眼淚與嚎泣,手伸得好長好長,但棺木仍無情的繼續前進,再也碰不到,那棺口裡躺著的人。我沒有再頌著阿彌陀佛,只是拼命的咬著顫抖的下唇,任憑眼淚不斷的流過臉頰,心裡反覆的告誡自己:「不要哭!漪姐不希望我們這樣的!」

有時候緣分真的很難說,時間也經常開著我們的玩笑。我一直都沒有再見過漪姐,就連他在榮總接受治療的日子,我也都沒有去探望過他。或許是我太天真,以為漪姐終究會好起來的,以為我們以後還有的是時間見面,更何況漪姐還欠我一頓飯呢!於是更多時候,漪姐是被我遺忘的,在大二到大三這段日子,我都只是間接的從Z那裡,聽一些漪姐的消息。我始終沒有把死亡這件事情與漪姐劃上等號,因為我相信漪姐一定不會就這樣離開我們。

法事結束了,漪姐送往火葬場,會場很快的就換成下一位往生者。我站在會場門口,看著工人拆下漪姐的字牌,輕輕的,我拿下黏貼在胸前的黃絲帶。昨天天氣還很冷的,現在卻出了大太陽。「老師,好久不見。」「嗯,那就這樣啦!」與許久不見的老師就這麼簡單聊了幾句,卻覺得言不及義。

Z騎著機車,載著我前往車站,我們都不太講話。Z說他很後悔沒能多去看看老師,我看著Z,明白他心裡很不好受,畢竟,漪姐從以前就像是個依靠一般,在他高中迷惘的時刻拉著他,不讓他逐漸沉淪迷失。雖然很想要安慰Z,但卻找不到任何適當的字眼,只好強自振作說著空洞而不著邊際的話:「漪姐不會希望我們這樣消沉的。」Z苦笑,匆匆的騎著機車走了。

原本打算下午一點多回台南,我提早坐上十二點多的車。上了高速公路,一路很順利的直往台南前進。我傳了一通簡訊給Z:「我們都要好好活著,不管未來會有什麼改變,好好活著。」Z回答我:「我會好好活著,因為要連漪姐的份一起活下去。」我看著這通簡訊,突然體認到漪姐是真的永遠離開了;不顧還坐著車,我低著頭哭了起來。

漪姐,再見。


後記:有位漪姐的學生,Z的朋友曾說:「漪姐雖然走了,但他的精神卻留在我們身上。」我看著他,看著Z,知道漪姐用了另外一個方式,繼續活著。

再記:原文寫於2003年,如今我的年紀已過了漪姐當時的年紀快十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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